• <var id="g34yt"></var>
  • <s id="g34yt"><object id="g34yt"></object></s>

  • <rp id="g34yt"></rp>
    <tbody id="g34yt"><pre id="g34yt"></pre></tbody>
    <em id="g34yt"></em>
  • 短篇科幻懸疑小說《消失的邊界線》在線閱讀

    2021.8.12 懸疑小說 595

    《科幻世界》2013年第2期 作者:墨熊

    “他們總說,西帝人的遺跡還‘活著’——那些烏黑發亮的墻壁,永遠敞開的閘門,我們叫不出名字與用途的古怪凸起物……甚至連那些毫無規律和美吅感的詭譎雕飾,都有著自己的生命。只要一個西帝人再現,它們便會手舞足蹈,像極盡阿諛之能事的弄臣那樣簇擁上來,為主人實現任何愿望。

    “可惜,西帝人再也不會出現了——因為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,他們在兩百萬年前消失殆盡,連一具可供研究的尸骸都沒有留下。

    “現在,只有這些散落在銀河系中的零星遺跡——這些安靜的建筑與雕塑,告訴后來的我們,曾經有這樣一個偉大的文明,統吅治了整片星空。

    “每一次,我們的邊界向外開拓,無論是一光年,還是一萬光年,西帝人的遺跡總會出現在更遙遠的前方;每一次,我們以為自己是先驅者,卻像是蹣跚學步的孩子,只是沿著偉大前輩的腳步走下去,不知何處才是盡頭。

    “也許,答案就像那億萬星辰——觸手可及,卻又遙遠無邊?!?/p>


    對于沒有什么文學造詣的我來說,為了在日記里寫出上面那段漂亮話,可真是花了不少功夫——確切地說,是三個小時。

    對,閑極無聊的三個小時。

    從“陽炎”號巡洋艦上出發,坐上登陸艇,降落到這顆冰封星球的表面,本來預計只需要四十分鐘的航程,卻因為突如其來的“壞天氣”而一再拖延。沒有什么比窩在座位上動彈不得更讓人心煩意亂的了,和坐在我斜對面角落里的尼雅不同,我沒法像她一樣靠冥思來打發時間,再加上我把所有的“娛樂用品”都留在了巡洋艦上,翻來覆去能看的,竟然只有儲存在靈核里的“工作日志”——哦,工作日志,你可以想象,這是多么糟糕的三個小時。

    可真正痛苦的,卻是走下登陸艇之后的那十分鐘。

    我這輩子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暴風雪——通常西帝人的遺跡都出現在“面朝大海,春暖花開”的好地方,尤其是那些像童話仙境一樣美麗的五星級宜居行星,只要你肯挖,絕對能找到西帝人的建筑群。

    但這個星球是怎么回事?避暑山莊?采礦基地?還是勞改農場?

    總之,腳丫子剛一落地,我便開始咒罵起蓋倫——用我能想到的所有惡毒辭藻,從下飛船開始,一直到進入遺跡。

    對,該死的蓋倫……如果不是因為他,我怎么會到這鳥不拉屎的窮鄉僻壤來?


    一切的起因是在五天前。

    閑了一整個月的我,被叫到了邊境業務開拓部總監的辦公室里,當我看到尼雅那木訥冷漠的臉時,心里馬上就明白,這又是一件相當棘手的麻煩案子。

    “霍卡,來看看這兩段通訊,上午剛收到的?!笨偙O指了指桌上的全息投影儀。

    不停閃現的馬賽克和斷紋,讓我根本無從辨認到底是什么人在說話。

    “蓋倫……蓋倫他……他瘋了!”由于是黑白投影,我也看不出屏幕中那說話者腦門上的是血還是油,“他殺了三個人!不……也許是四個!他有槍!我們都會……”

    不光是畫面,連說話都帶著雜音,不時還會卡一下,然后人物猛烈抽吅動。

    “‘最新的PP79型量子通訊器,’”我模仿著廣告里臺詞的口氣,一臉嚴肅地調侃道,“‘德美爾科技,達卡拉公司榮譽出品,讓您的交流如夢似幻?!?/p>

    “正經點,霍卡?!笨偙O打開投影儀的讀取倉,換了一塊芯片——藍色的芯片,最高保密規格的那種,“剛才說話的這人是老陳,資深研究員,我們派往‘標的7’遺跡的科考隊,就是由他負責的?!?/p>

    投影儀開始運轉,很快,又出現了另一個滿身馬賽克的人影,我決定在這人開口說話之前,還是先搞清楚他的身份比較合適,“那么這位是……”

    “蓋倫?!笨偙O頓了頓,補充道,“緊接著上面那段通訊,一分鐘后傳過來的?!?/p>

    帶著劇烈的喘息,蓋倫只說了一句話:“他越過了邊界……對不起,我實在沒有別的選擇……”

    通訊終止,我和尼雅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神——這事兒看來有點意思。

    “蓋倫和你一樣,是有編號的正版合成人,”總監調出一堆人物資料似的文檔,“靈核由雷曼公司生產,是具有高度邏輯性的軍用型號,品質保證,‘發瘋’這種事情,根本是不可能的?!?/p>

    “明白了?!蔽尹c點頭,“所以你派我去調查他為什么會發瘋?!?/p>

    “我才不關心一個工兵的心理問題——你只需要告訴我在‘標的7’中發生過什么就行了?!笨偙O攤開手,“做個記錄,客觀公正,看到什么說什么,明白嗎?”

    話音剛落,我便有了一個非常令人不快的推理:“等等,總監……聽您的意思……科考隊是沒人活著回來了?”

    “對?!笨偙O面不改色地點點頭,“我已經聯系了第十三監察艦隊,他們會派‘陽炎’號巡洋艦做你們的后援?!?/p>

    我看了尼雅一眼,這女孩依舊是毫無表情,完全不知道害怕的樣子。

    “冒……冒昧地問一句,總監閣下,”我咽了咽喉嚨,“那支,呃,科考隊一共有多少人?”

    “九個人……”仿佛是理解了我的言下之意,總監站起身,拍了拍我的胳膊,“別怕,霍卡,不就是死了幾個人而已嗎?人類文明能發展到今天,死的人還少嗎?勇敢點,回來我給你加薪?!?/p>

    不知為啥,在聽了他的“安慰”之后,我只有想哭的感覺。


    其實總監說的沒錯,人類成為銀河霸主的道路,是一條真正的血海深淵。

    我們曾經斷言,依靠分裂生殖的夏姬人不可戰勝,但在研究出了合適的生化毒劑后,他們差一點點斷子絕孫;我們曾經斷言,能夠奪人心魄的伊拉貢人不可戰勝,但現在他們卻居住在保留地中,服服帖帖地為人類訓練像尼雅這樣的超感者;我們曾經斷言,嗜血尚武的德美爾人不可戰勝,但在《荒火協議》簽訂后,他們卻成為了人類軍隊的一部分;我們曾經斷言,鋼筋鐵骨的撒伯人不可戰勝,可僅僅過了一個世紀,這個已經存在了上千年的機械文明便成為了歷史。

    現在,我們斷言,至少在已知宇宙的邊界內,人類已經不可戰勝,無論是蟲子、機器還是能量體,順者昌,逆者亡,決心死磕的種族只有死路一條。

    但是每一次,當我站在西帝人的遺跡中時,屬于人類的那份自豪感便蕩然無存——我相信,換作其他任何人,都會產生同樣的感受——

    敬畏,甚至,有點恐慌。

    雖然位于地下深處,但就和其他所有西帝人遺跡一樣,不需要任何照明設施,這里依然燈火通明,宛若白晝。流線型的墻壁和地板透著純粹的黑暗,卻散發出讓人不可思議的柔和光芒——而且隨著我們的移動,這光暈也跟著推進,因此在我們的視野里始終沒有死角。

    由于至今都無法解析西帝人的建筑材料——以現有的科技,我們甚至不能將其破壞以提取樣本,所以也更談不上對這種人性化的照明系統進行復制。

    經過一條大約一百五十米的傾斜通道之后,我和尼雅進入了“主廳”。通常來說,西帝人的建筑里都有這么個結構,至于其作用則眾說紛紜,光學術論文就有好幾萬篇,作為事故調查員的我也就不發表觀點了。

    這個遺跡的“主廳”格外霸氣——地面呈橢圓形,面積足有音樂廳那么大,與地板融為一體的墻壁一直向上延伸,在差不多五十米的高度上突然向中央收縮,變成一張典型的西帝式穹頂——實際上,“西帝”在夏姬語中的意思就是“天花板”……雖然我到現在也想不通,以夏姬人那種觸手一樣的發聲器官,是如何說出“西帝”這個詞的。

    巨大的穹頂中央,有一圈不規則的雕紋,看起來就像是燙傷后所留下的疤痕——這同樣是典型的西帝人風格,至少在我去過的九座遺跡中,類似的裝飾物隨處可見。

    主廳出口的旁邊,擺放著一臺R92型野戰指揮終端——科考隊的標準配備,屏幕還亮著,運轉狀態也良好,只是根據以往的經驗,它并不會提供太多有價值的信息。

    尼雅伸手在操作臺前輕輕一掃,“最后一次使用是在五天前……”她慢悠悠地道,“使用者的情緒穩定,嗯,還是個女人?!?/p>

    “那就既不是蓋倫,也不是陳了?!蔽抑噶酥干砼缘耐ǖ?,“繼續前進,咱們找人要緊?!?/p>

    接著又是一小段狹窄逼仄的通道,而且盡頭還是死路——一堵光潔得可以照出人影的

    墻壁橫亙在我們面前,地上還矗著一根……一根讓人看上去就相當不愉快的黑色棒狀物。

    許多西帝人的遺跡都有相似的裝置,應該是近乎于“鎖”之類的東西。通常來說,看到這玩意兒就可以宣布“調查終止”了,因為無論采取何種方法——包括使用大口徑磁軌艦炮——都不能對西帝人的建筑材料造成半點損傷,這些烏黑的發光物質,甚至比最厚實的戰艦裝甲還要堅固。

    但是顯然,至少在這處遺跡里,科考隊走得比以往還要遠。就在我對其中的原因做出

    種種猜測時,地上的棒狀物突然朝我們微微傾斜,尖端似乎還閃起了幽幽的藍光。

    “小心,”尼雅伸手一把將我攔在身后,“別被照到?!?/p>

    這我當然明白。還記得在“標的101”遺跡中,我第一次遇見“鎖”,只是與它打了個照面,便昏迷了半個小時……按照超感學家的說法,這種棒狀物會釋放一種被稱為“詢問式思想波”的東西,可以與西帝人進行某種形式的“神交”,當然,由于我不是西帝人,便只能享受“昏迷半小時”的待遇了。

    “嗯?”尼雅一愣,“怎么回事?”

    話音未落,堵在我們臉上的那面墻竟然張開了一道口子——就像某種怪異生物的排泄器官,過程雖然有點惡心,但結果卻令人振奮不已:在我們面前豁然開朗的,是一個前所未見的巨大空腔,即使“標的9032”那種規模的巨型遺跡,恐怕都沒有它這般大氣宏偉。

    “奇怪了……”尼雅稍稍皺了一下眉頭。

    “不,美人兒,說‘奇怪’的應該是我,”我指著身旁的棒狀物,“你對它施了什么魔法?”

    “什么也沒?!蹦嵫怕柭柤?,“它對我說:‘歡迎回來,主人’——然后門就開了?!?/p>


    僅憑目測,空腔的面積大約在三萬平方米左右,相當于四個足球場,整體形狀像是一只倒扣在地上的碗,內壁與地板渾然一體,看不出任何接縫和“組裝”的痕跡,似乎如此之大的結構,是由一整塊金屬掏空打磨而成。

    哪怕是最簡單的西帝人日用品都無法用逆向工程來復制,如何才能建成如此規模的遺跡,這根本不是我能夠去研究的問題。

    帶著一絲亢奮與緊張,我走出通道,進入空腔的邊緣,然后,我立即就覺察到,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響——一種嗡嗡嚶嚶的呢喃,聽起來還有點噪耳。

    “別擔心,”尼雅在我開口發問之前便給出了答案,“普通的聲波而已,沒有傷害性?!?/p>

    超感者可以偵測到不安與疑惑的情緒,因此我只有在心平氣和的時候才能與她進行“正?!苯涣鳌也履嵫乓惨欢ㄖ牢覍λ昂苡泻酶小?,只是礙于面子和其他種種

    原因,我們誰也沒有點破而已。

    “其他的危險呢?你還發現什么了?”

    “我們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……”尼雅不緊不慢地回道,“你應該知道我的水準?!?/p>

    確實,和她一起出勤的時候,我甚至都用不著攜帶武器。

    雖然看起來纖弱遲鈍,但尼雅見過的“大場面”比我要多得多,在四年前的泰羅星區叛亂中,她一個月內就“搶”了四枚榮譽勛章——如果你看過她的戰績列表,甚至會懷疑為什么伊拉貢最后會敗給人類。

    不只是看一眼就能讓你的大腦變成糨糊,作為一個打娘胎開始就與伊拉貢人共生的超感者,她擁有四十秒“關于未來的回憶”,可以在任何致命危險降臨之前就做出預判,按照通常的理解,這種能力與“不死”是可以畫等號的,沒錯,這也就使得她工作起來完全沒有后顧之憂。

    因為角度的關系,直到走到跟前,我才發現位于空腔中央的裂渠。這是一條大約十五米寬、五十米深的溝槽,它剛好將空腔一分為二,中間只有一座向內凹陷的“反拱橋”相連——看起來并排走過兩三個人應該沒有什么問題。

    嗡鳴聲正是從這底下發出來的。懷著好奇與不安,我小心翼翼地走到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邊沿,探頭朝里面望去。

    在凹槽的底部,躺著一個巨大的、被考古學家們稱為“光之螺旋”的梭型結構。與其他西帝人的遺物不同的是,它通體呈現出一種華麗的淡紫色,并籠罩在霧蒙蒙的光暈之中;如果使用專業設備仔細觀測,還能發現結構體表面上那些粗大的螺紋——它們正以驚人的速度高速旋轉著,一刻不停,或許早在兩百萬年前,它們就已經保持這種奇怪的狀態了。

    “第九邊界區也出現‘光之螺旋’了?!蹦嵫怕掏痰氐?,“我們要不要先出去報告一下?”

    光之螺旋是相當危險、也許是唯一“危險”的西帝人遺物,任何企圖靠近的嘗試,都會在十米左右的距離上遭到“高能量”攔截——這可不是嚇唬人的形容詞,能夠測出能量數值的儀器現在還沒研究出來呢。

    “報告完了還不是要回來找人?”我搖搖頭,“又不是什么新發現,咱們忙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,以后自然會有專業人士來這里研究?!?/p>

    在西帝人的遺跡中,光線總是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,所以人看不到自己的影子,大多數時候,這種視野開闊的感覺讓我很“安心”——畢竟不用擔心有什么怪東西潛藏在陰暗的角落里……哦,每每想到這兒,我就會懷念阿米羅亞星球上的黑暗叢林,和它那長達二十三個小時的漫漫長夜。

    在那里,我第一次與尼雅相識,也多虧了她的超感能力,我得以從猛獸的血盆大口下僥幸逃生。

    走過反拱橋之后,尼雅又回頭望向深淵中的“光之螺旋”,如果不是我拉過她的肩膀,她恐怕能在那里看上半個小時——作為能量態的生物,伊拉貢人特別容易被強大的光源所吸引,這個“毛病”在共生的時候也會傳給超感者。有時,尼雅在大馬路上走著走著,就會莫名其妙地抬起頭來,面朝太陽,露出一臉“陶醉”的表情。

    只是每一次,她自己都不承認。

    “不是你想的那樣?!蹦嵫怕龡l斯理地辯道,“我只是要再確認一下方向而已,免得像上次一樣迷路?!?/p>

    “嗯,”我隨口敷衍,“我懂的?!?/p>

    “……你騙我?!?/p>

    面對這種“不肯承認自己本性難移”的倔強,我只能回以苦笑,“因為我騙不了自己啊?!?/p>

    大約在距離反拱橋三十米左右的地方,我們發現了第一個和科考隊有關的線索——那是一把藍白色涂裝的脈沖突擊步槍,RX76型,十二倍速的軍用制式,雖然不算什么

    高精尖武器,但對于科考隊來說已經是綽綽有余了。

    周圍沒有尸體,也沒有其他被遺棄的工具,只有孤零零的、掉在地上的一把步槍——我的第一個想法是,這玩意兒壞掉然后被人遺棄了,于是將其撿起,隨意地扣動了一下扳機。

    一束重原子核脫膛而出,像藍色的閃電般重重砸在西帝材質的地板上,又猛烈地彈開,直沖屋頂,化作一聲在空曠中回蕩的刺耳尖鳴。

    “見鬼!”

    我連忙合上保險,把步吅槍捧在手上前后左右地轉著圈兒研究——軍用的制式武器都裝有射手識別系統,從理論上講,外人是不可能用它開火的,發生剛才那種“意外”。

    只有兩種可能:第一,這槍是定做的民用型號,沒有安裝識別設備;第二,這槍被黑商洗過,變成了無主的“兇器”。

    抽出彈夾,發現已經消耗了一半——也就是說,在我拿到它之前,這把RX76步槍射擊次數超過一百五十次……可想而知,那一定是相當激烈的戰斗,可為什么使用者會在槍里還有彈藥時就將它丟棄呢?

    對于這一類和“動機”有關的問題,我通常都是直接交給尼雅的,大部分時候,她只要輕輕一觸,便抵得過三個偵探的推理。

    “呃……”但是今天,她讓我失望了,“……什么也沒有?!?/p>

    竟然是如此漫不經心的態度——如果不是因為穿著防護服,她多半還會若無其事地玩玩頭發,一副“沒什么大不了”的樣子。

    “什么也沒有?”我當然不可能像她那樣淡定,“使用者的信息呢?被遺棄的理由呢?總會留下點什么吧?”

    “我只能感覺到最后一個使用過的人是你,”她不緊不慢地應道,“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了?!?/p>

    “最后一個使用過的人是我……”我點點頭,“謝謝,這不用你感覺,我也知道的?!?/p>

    尼雅可以“讀”到殘留在物體上的“思念”——這同樣是伊拉貢人的獨門絕技。無論是誰,只要他用過這把槍,肯定會留下足以讓我們判斷出身份的基本信息——比如種族、年齡、大致的性格之類。

    當然,作為一個活物——而且是一個毛病挺多的活物,尼雅不可能像運轉精密的機器那樣從不犯錯,“什么都感覺不到”這種事情,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。

    “也還有別的辦法,我就地進入冥想狀態,說不定會有點新的發現?!?/p>

    她臉上顯然不是在開玩笑的表情。

    “行了,美人兒,”我將步槍掛到腰間,一把拉過她的手腕,“我可沒心情在這鬼地方陪你冥想四個小時?!?/p>

    “現在是三個小時了!”她一本正經地道,“我天天都在練的?!?/p>

    “哦,了不起!”我揶揄道,“時間可是縮短了百分之二十五??!”

    “這么喜歡挖苦別人,難怪你到現在都沒有交過女朋友?!?/p>

    “喂!誰說我……”

    欲辯無言——在一個超感者面前說謊,意義何在?


    空腔的盡頭是一個T字形的岔路口,也就是在這里,我接收到了量子通訊器的信號——那臺給我留下深刻印象的“PP79”,應該就在一百五十米的范圍以內了。

    直到此刻,我們依然沒有見到一個活人——當然,也沒見著尸體。西帝人的遺跡有種莫名的“神力”,可以將沒有智慧的生物全部阻擋在外,不要說大型的掠食獸,連細菌這樣的微生物都極其罕見,因此,如果有人死在里面,“現場”應該是好幾年都不會變樣才對。

    況且,以科考隊攜帶的武器來說,最多也就是在人身上“打打洞”,絕不可能出現將身體完全“蒸發”的情況。若是當真按照老陳所說,蓋倫那瘋子殺了三四個人,那怎么著也應該留下一些諸如血污之類的蛛絲馬跡。

    同樣,尼雅那邊也一無所獲。按照她自己的解釋,是因為時間已經過去五天,殘留在空氣中的“思念場”太稀薄……反正我對這些玄乎的東西從來沒有什么概念,只能隨她說了。

    根據信號強弱的微小變化,我選擇了朝向左邊的岔道。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特意為之,這里的光照比之前差了很多,墻飾的風格也與剛進入遺跡時的那一段有所區別——

    最明顯的特征,就是天花板的形狀從有弧度的流線體變成了尖銳的棱角。

    按照一般的考古學觀點,西帝人對“圓潤”有著特殊的偏好,他們的建筑布局中充滿了弧線,僅很小的一部分含有“角”這種幾何形態——至于“角”的作用和意義,就都是些沒有定論的揣測了。

    通道本身以極微弱的角度向內側旋,似乎還有點向下傾斜的感覺。不知為什么,此情此景讓我又想起了“遺跡活著”的那種說法——如果把入口看成是嘴,把空腔看作是胃,那我們現在剛好漫步在這頭巨獸的腸道里,或者……

    “咿——你都在想些什么啊……”

    我回頭看了一眼眉頭緊皺的尼雅:“有力氣偷窺我,不如集中精神找找人?!?/p>

    “沒用,”她慢悠悠地搖著頭,“要是能感覺到的話,我早就感覺到了?!?/p>

    在背載擴大器的幫助下,訓練有素的超感者可以偵測到躲在一公里外樹洞中的松鼠。

    雖然軍隊里也有一些反監控的設備,但是,一支科考隊顯然不會帶著那些完全用不著的東西進入遺跡。

    “也許他們都餓死了……”我邊走邊道,“包括那個發了瘋的蓋倫,嗯,最好是這樣,死人不會寫報告,我們能省下不少事哩?!?/p>

    “如果他們中有人接受過‘灰狐貍項目’的訓練,也有可能干擾我的感應?!蹦嵫乓桓睙o比認真的樣子,“尤其是像蓋倫這樣的9.3型合成人,本身就自帶超感抗性?!?/p>

    “別胡思亂想了,那九個人的資料我們都研究過了不是嗎?他們沒有……”

    等一下,我突然想到了什么——為了確認剛才這一閃而過的疑慮,我又將靈核中關于科考隊的資料調出來,細細讀過。

    “沒有超感者……一支由邊境業務開拓部組織的科考隊里,竟然沒有一個超感者?”

    我不禁有些困惑,“這不合常理??!”

    “他們沒有邀請我?!?/p>

    “對,也沒有邀請迪納拉……部門里最好的超感者都在家里蹲著待業,那邊卻組織了九個大活人去‘科考’?”我搖搖頭,“董事會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
    “也許是在無人機偵察之后,覺得‘標的7’沒有危險,才這樣安排的呢?!?/p>

    “好個‘沒有危險’,”我一聲苦笑,“現在是連個活人都沒有了?!?/p>

    隨著定位信號的強度接近頂點,通道也到了盡頭,在我們面前出現了一個敞開的空間,從外面看不出什么名堂,但當我們準備進去的時候,尼雅卻突然喝住了我:“霍卡!”

    “別吵,我看到了……”

    不光是堆滿房間的各種器材——包括那臺還在運轉的量子通訊器,也不光是橫七豎八倒在地上的尸首,僅僅是那種彌散在空氣中、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光影,便足以讓人望而卻步。

    但奇怪的是,我卻因此“亢奮”了起來——我覺得在自己被“合成”出來的時候,他們一定是做了什么“手腳”的。我的好奇心從小就異常旺盛,以至于畢業后想都沒想,就直接加入了邊界業務開拓部的事故調查科。

    可惜無論是槍法還是斗技,我的身手都與這份激情不相稱,如果沒有尼雅,我恐怕已經死過十幾回了。所以在逞英雄之前,我還是照例先征求她的意見:“有危險嗎?”

    “還沒?!?/p>

    也就是說,我們至少有四十秒鐘的“絕對安全時間”。

    我端起方才撿到的突擊步吅槍,小心翼翼地挪步向前,在量子通訊器前停住腳。這臺比冰柜還要大上一圈的昂貴設備占據了房間中央的顯著位置,一個死去的科考隊員趴在控制面板上,防護服的面罩剛好壓住了“響應鍵”——這就是之前一直聯絡不上這臺機器的原因。

    房間內的尸體一共有四具,看傷痕和血跡,都是被小口徑輕武器直擊斃命——也許就是我手里的這把。他們有人中了一槍,有人中了兩槍,還有一個倒霉蛋被打成了漏勺。

    “腦死亡已經太久,我只能讀到很微弱的思念場?!蹦嵫欧畔缕渲幸痪呤w的手腕,

    “不過我要是冥想一下,說不定能把他們臨死前的記憶給湊出來……”

    “別!”我趕忙抬手阻止她,“在這鬼地方靜坐四個小時?虧你想得出來?!?/p>

    “是三個小時?!?/p>

    “你去確認一下這幾個人的身份和裝備,”我指著兩具靠在右側墻邊的尸體,“順帶回收一下靈核,看還有沒有能用的?!?/p>

    作為考克斯人最偉大的發明之一,“靈核”是已知宇宙中效能最穩定、泛用性最強的“外部記憶器”,不到二十年時間,考克斯人便將其他生產大腦芯片的企業掃地出門,完全壟斷了整個市場。這種水晶石一樣的小東西,不僅可以替使用者記錄信息,還能通過定制微調,改善使用者的智力水平;而最重要的是,它更換起來極其方便,無需任何植入手術,只要像飾品一樣掛在身上就好了。

    當然,對于執行軍事任務的士兵,靈核還是要植入體內;而且為了防止泄密,在確認使用者死亡之后,靈核會自溶,化成無數細小、無法復原的碎屑。

    在尼雅忙著核對死亡名單時,我得以將注意力轉向這個房間本身:它的面積不算大,

    呈喇叭狀張開,內側是一片略帶弧度、能倒映出人影的光滑墻面。我提著步槍,走到這堵已經沾上血污的鏡墻前,發現上面有一些微弱的光斑若隱若現——確切地說,是懸浮在離墻體大約還有幾厘米的半空中。

    就在我的好奇心戰勝了理智、準備伸手去觸碰一下光斑的剎那,身后突然傳來了尼雅凄厲的尖叫。我心頭咯噔一響,腿腳都有些發軟地回身抬槍瞄準——不是我膽小,如果真有東西值得尼雅尖叫,那我多半也是死路一條了。

    本以為會看到什么驚悚場面,卻只見著尼雅坐倒在地,一個應該是“死掉了”的科考隊員抓著她的腳踝,抬起半張已經被子彈貫穿的臉,顫巍巍地哼道:

    “我……我想我……還可以搶救一下……”


    也許是因為完美主義的民族性,亞特蘭人的任何工業產品都做得完美無缺,就好像我們面前的這“只”人形生化人,在打了一整瓶納米修補劑之后,它的臉龐開始慢慢復原成原本的模樣——細膩的肌膚、精致的五官、性吅感的紅發,以我的文學素養,這張臉只能用“無可挑剔”來形容;另外如果不是穿著粗笨的防護服,它應該也有著相當火辣的身材,不遜于任何職業模特。

    不過,無論相貌如何,我對這種工業制品都沒有任何好感。去年年底,在關于“是否授予有突出貢獻的生化人公民權”的表決中,我堅定地投了反對票……如果連這些“工具”都能獲得與人一樣的平等權利,那么假以時日,冰箱和洗碗機也可以被授予公民權了。

    “我的編號是馬克爾III系11054,提爾及吉米特聯合吅集團榮譽出品,保質期三十年?!睗u漸恢復元氣的生化人指著自己防護服前的標志,咧嘴傻笑道,“由于我剛剛獲得公民權,所以你們也可以叫我的名字——娜娜?!?/p>

    沒錯,那法案通過了……投票結果幾乎是一邊倒,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???

    “行了行了,11054,”我沒好氣地道,“我們是事故調查科的人,經董事會授權來此地執行任務?!?/p>

    “呃……”坐在地上的生化人愣了幾秒,“執行……什么任務?”

    難以自抑地,我“嘖”了一聲——這貨的CPU壞掉了,還是在故意跟我炫耀它的“幽默感”?

    “‘事故調查科’,懂不?”我提高了嗓門,“你們的科考隊完蛋了!你說我們是來干嗎的?”

    “就你們兩個?”

    “你是不是搭載了振幅干擾器?”尼雅關心的卻是另一個問題,“為什么我感應不到你的思念場?”

    “受重傷之后我就進入了假死模式,只有生物傳感器還在工作……”生化人那滿含深情的視線在我和尼雅間打了兩個來回,“兩位恩人要是再晚來個兩天,我就肯定死透了,我真想好好感謝你們……感謝你們八輩子祖宗?!?/p>

    我用手扭過它的面罩:“看著我!11014!把你救活是要你回答問題的!還有,你也是,尼雅,別扯無關的話題!”

    與生化人視線交織的瞬間,我不禁拜服于亞特蘭微機械科技的強大——它面部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,只是左眼眶下邊還有點破損,顯得不是很自然。

    “哦,是的,當然……”為了增加“用戶體驗”,這些生化人的嗓音也被設計得有如少女般溫柔甜膩,“我本來認為這是一次非常普通的遺跡考察,大約是在上季的六號,我以多功能輔導系統的身份加入了隊伍,是摩甘娜主任提供的邀請,薪酬很誘人……”

    “說重點!”我不耐煩地道,“你們隊是怎么團滅的?”

    “是蓋倫,那個工兵,”生化人依舊保持著咧嘴傻笑的模樣,“他瘋了!用突擊步槍掃我們!”

    “他人呢?現在在哪兒?”

    “蓋倫在軍隊服過役,對生化人的特性很了解,”它指了指自己面罩上的凝膠,“用‘冥界亞龍’轟了我六槍,當時我就躺下了,怎么可能知道他的去向?”

    所謂的“冥界亞龍”,是夏姬人開發的細菌毒彈,可以抑制微機械體的自我修復,是專門為對付生化人而開發出來的“骯臟武器”。

    “但你現在還能坐在這里同我們說話,”我點點頭,“看來他對生化人的了解還不夠嘛?!?/p>

    “我這身子,可是裝了過濾器的啊?!彼菜坪艿靡獾臉幼?,“最新型的過濾器!還沒投入量產呢!花了我整整七萬九千……”

    “行了行了!”我嘆了口氣,“說蓋倫!他是怎么回事?作為一名擁有靈核的工兵,怎么可能突然發瘋?”

    “不能算是‘突然’……”生化人單手撐地,雖然有些搖晃,但它還是慢慢站了起來,“他本來是應該被送去臨時營地做精神鑒定的,但我不在現場,不知道發生了什么。隊長回來的時候,只知道對著量子通訊器狂吼,然后沒一分鐘,蓋倫就端槍跟進來掃射……”

    “等等,11054!”我抬手示意它暫停,“你說蓋倫要被送去做精神鑒定,是他出了什么問題嗎?”

    生化人指著旁邊閃著光斑的弧形墻面:“他摸了一下這東西,人被彈出去兩三米,昏迷了五分鐘后才醒過來,然后就一直在嘟囔著什么‘邊界被突破了,必須重新開啟防線’之類的東西?!?/p>

    我看了一眼那堵墻,咽了咽喉嚨,暗自慶幸自己剛才沒有手賤。

    “這墻……有什么特別的嗎?”

    “雖然已經荒廢了兩百萬年,但西帝人遺跡依然功能完整?!鄙死^續道,“見過那種通常是安裝在入口的黑色觸手嗎?那其實是西帝人的身份識別系統,不知為什么,這處遺跡的系統出現了點偏差,它以為我們是西帝人,于是打開門,放我們進來了。從那時起,科考隊的性質就發生了變化——我們踏入了前人從未接觸的領域,所以我也沒法回答你這墻的具體用途?!?/p>

    說這話的時候,它一點也沒有興奮的樣子,憑我對生化人的了解,這些工業制品在模擬情緒上應該是一流好手才對。

    “哦!照你這么說,這里應該是轟動世界的大發現啊?!蔽彝诳嗟?,“恭喜,你出名了哦?!?/p>

    “我?我一開始就覺得我們不應該進來!”生化人有些怨色地道,“……按照規定,我們應該向上級匯報并等待進一步的指示,可隊長卻認為機不可失,應該抓緊時間探索遺跡?!?/p>

    “還有其他的幸存者嗎?”

    生化人搖搖頭,“就算有,也一定留在臨時營地,那里的面積比這邊大,所以我們把醫療和維生設施都留在那邊了?!?/p>

    “那個臨時營地在哪兒?”尼雅突然插話道,“能帶我們過去嗎?”

    這些超感者,一旦遇到無法被讀心的對象,就連基本的邏輯推理能力都沒了——

    “還能在哪兒?”我不屑地道,“這遺跡里只有一條路我們還沒走過了?!?/p>


    正如我的推測,所謂的“營地”就在另一條岔路的盡頭。

    不,與其說是“營地”,不如說是“洞窟”——如果不是有長明的軍用應急燈提供光源,這里應該是一片黑寂。墻壁和天花板的材質非常粗糙,并不是那種典型的西帝人遺跡風格,用手一摸,防護服的微感應器立即分析出了它們的結構。

    “好嘛……只是普通的巖石,”我轉過身,“西帝人的房地產商也學會偷工減料了?!?/p>

    “應該是還沒完工的部分,在其他的遺跡里也出現過?!鄙撕苷J真地解釋道,“西帝人在蓋房子的時候喜歡按照需要,一個房間一個房間地分別建造,因此在同一個結構中就有可能出現這種情況?!?/p>

    身為事故調查科探員的我,怎么可能不知道這種常識?

    “謝謝你的輔導,‘教授’?!蔽覔]了揮手,“現在來干點正事,幫我們辨認一下所有死者的身份?!?/p>

    就像老陳在通訊視頻中所說的那樣,蓋倫將四具尸體留在了這個洞穴內,三男一女,其中一位還是醫生——她手里攥著一支注入劑,看標簽的顏色,應該是精神穩定類的藥物。

    兇器毫無疑問的是一把RX76型突擊步槍,子彈在巖壁上打出了一長串裂紋,粗略一數,足有三五十發,射擊者的“喪心病狂”由此可見。

    野戰型醫療儀放在洞穴的入口處,緊挨著它的是長長兩排充氣睡袋——也就是這兩排充氣睡袋,讓我發覺了整個遺跡里最大的“疑點”:

    “怎么有十五張床位?”我不解地回頭問道,“尼雅,上面說科考隊員有幾個人來著?”

    “九個人啊,”在尼雅答話之前,生化人搶先開了口,“連我在內一共九人?!?/p>

    “你是不用睡覺的,這么多睡袋是怎么回事?”

    “這個……”從它眼球的轉動速率來看,應該是在好好思考的樣子,“我的自律回路里沒有記錄……我也無法理解這種行為的邏輯,因此無法做出解釋?!?/p>

    “怎么可能?他們準備充氣睡袋時你在哪兒?作為人形電腦,你的視頻記錄呢?”

    “嘿!不要人身攻擊??!什么叫‘人形電腦’?我是‘多功能輔導系統’!”

    生化人這次的笑容相當僵硬——看來制造它的企業并沒有給它安裝“生氣”的表情,以我對這些人工智能的了解,當它們說“沒有記錄”的時候,一般就是真的沒有記錄了。

    我走到其中一只睡袋前,打開位于枕頭側面的維生頰囊,在一般情況下,使用者的基本信息都會被存儲于此,但是今天……果不其然,今天所有的情況都很不“一般”。

    “記錄是空的?”我看著眼前空空如也、只剩下提示輸入符號的屏幕,茫然無措,“沒有人用過這張床?!?/p>

    “這張的記錄也是空的……”尼雅在做著和我同樣的事情,緊接著是生化人的聲音:

    “這張也是?!?/p>

    “怎么會呢……”莫名地,我感覺到了一絲絲恐懼,“你……你是叫‘娜娜’對嗎?我需要你們在部署這個‘營地’時的視頻記錄……”我頓了頓,“現在就要?!?/p>

    “等等!霍卡!”尼雅突然把一個什么東西送到了我面前,“你該看看這個!”

    那是一臺腕裝電腦,外殼由米希蓋爾記憶金屬打制,可以根據需求變化形狀,嵌在防護服的外面,或者套住手腕——正如它的名字一樣。這不算什么新產品,米希蓋爾人在最近四十年里推出了十余款類似的個人系統,幾乎已經達到了人手一臺的程度。

    對,人手一臺,記錄著所有個人信息與資料,直接與使用者的靈核相連……但在這里,科考隊的營地里,竟然存在著一臺什么資料都沒有記載的“空白”腕裝電腦——確切地說,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的空白,只留下了很小的一段“視頻記錄”。

    “錄像的時間是6E309,1257,1006,”我掐指一算,“五天前……記錄人是……”

    看到蓋倫的名字時,心頭不免咯噔一聲響,我掃了一眼尼雅和生化人之后,帶著半是興奮半是忐忑的心情按下了“播放”鍵。

    “如果我沒猜錯,你們應該是事故調查科的人?!边@是我第一次聽見蓋倫的聲音,低沉陰郁,果然不是什么好人,“所以我也就不做自我介紹了?!?/p>

    跳出來的全息投影質量非常高——色澤明艷,圖紋清晰,和之前量子通訊器的圖像形成了鮮明對比。

    “接下來我要說的話,對你們來說可能不容易理解,但我知道,你們是被派來尋找真相的?!毕袷窃诠室獾跷覀兊奈缚?,這位穿著防護服的中年男人沉默了幾秒,“……我可以告訴你們真相,遠遠超過你們需要的程度,但你們必須嚴格地按照我所說的去做,一步都不能錯?!?/p>

    由于是錄影,我沒法發表意見,只有耐著性子看下去。

    “如果你們的人數少于三,那么請立即撤退并請求支援?!鄙w倫繼續道,“就按照保守的算法好了,你們正好還有三人,那么無論如何,請留下一位勇士守在這附近,另外兩人前往我在地圖上標示的位置,在那里可以找到另外一臺腕裝電腦……目前時間還很寬裕,你們有二十七分鐘,足夠跑好幾個來回了?!?/p>

    雖然只有短短的幾段話,但這個視頻還是給我們提供了相當可觀的信息,而其中最不可思議的一句,便是“你們正好還有三人”——五天前的錄影,怎么可能如此精確地預料到我們的人數?

    “你的看法,”我抬起頭,“尼雅?”

    “情緒穩定,也沒有伊拉貢人精神干涉的跡象……”尼雅低頭沉思了片刻,聳聳肩,“我感覺……他在說實話?!?/p>

    “哪一句?”

    “每一句?!?/p>


    我還沒有勇氣去置疑尼雅的“感覺”。

    那么,既然蓋倫句句屬實,他提到的“二十七分鐘時限”也就不會是信口胡謅了——

    考慮到他的學歷與職業,做一顆定時炸彈應該是手到擒來的事情。

    于是,我決定照蓋倫的指示去做,和另外一人同行——

    “11054,你守在這里,保持聯絡通暢?!蔽覍⑹掷锏耐粨舨絽簶寔G給它,“如果我們倆遭遇不測,你立即出去求救,在遺跡的東北方有一條登陸艇,軌道上還有一艘第十三監察艦隊的巡洋艦,沒問題吧?”

    生化人將步槍上下端詳了一陣,“我倒是沒問題,只要用這里的設備下載‘使命召喚’和‘刺客信條’兩個插件,基本上我就可以以一敵五了……但沒有武器的話,你們準備怎么對付蓋倫呢——如果他反抗的話?”

    “這簡單,”尼雅笑著回道,“我看他一眼就行了?!?/p>

    蓋倫提供的所謂“地圖”,充其量只能算是涂鴉,我連蒙帶猜,最后又走回到了“光之螺旋”那邊的反拱橋前。若是我的理解沒有錯,他那畫著箭頭的地方,應該是要叫我們往下跳。

    “這貨絕對是瘋得厲害了……”我哭笑不得地搖搖頭,“以為我們都傻了嗎?”

    說著,我朝著溝渠探頭一瞥,然后就閉上了嘴巴。有些東西,因為角度的關系,走在橋上的時候是看不見的——比如緊貼在它下面的另一座拱橋,只有站在橋邊,從側面去看時才能注意到。

    “哦該死,我們來的時候怎么沒發現這東西?”

    “不奇怪,”尼雅依舊不緊不慢地道,“誰會特意回頭朝這下面看呢?”

    我當然還記得,十五分鐘前,就是這個尼雅站在我現在的位置上,朝溝渠里深情凝望;但我也明白,當時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底下的“光之螺旋”那邊,壓根兒不可能發現有雙層拱橋這回事兒。

    翻越第一道拱橋比預想中要簡單,雖說沒有護欄,掉下去便會死無全尸,但在超感者的幫助下,我的每一個動作都精確得仿佛事先經過計算,分毫不差。但輪到尼雅自己時,情況就沒那么容易了,由于與伊拉貢人共生的關系,她的運動神經相當糟糕——

    反應遲鈍,動作遲緩,跑步的姿勢就和纏過小腳的女人一樣笨拙——要讓她爬下拱橋、準確落在我的懷里,可絕對不是一件輕松的事。

    在下層拱橋的內端,有一條敞開的西帝式門廊,蓋倫所提到的“另一臺腕裝電腦”,就放在這個入口正中央的地上。

    “沒有敵意反應,”尼雅小聲道,“不會是陷阱?!?/p>

    那么,就讓我們看看這位蓋倫還有什么要說的好了。

    “繼續前進,跨過這道門后一直向前?!惫挥质撬┲雷o服的全息投影,“我建議你們一邊走一邊聽我說,這樣就可以節省一點越來越寶貴的時間……相信我,這個世界給你們留下的時間實在是太短太短了?!?/p>

    “他這算是什么毛病???”我笑道,“被害妄想癥嗎?”

    “至少我沒感覺出什么問題,”尼雅搖搖頭,“恐怕要請專業的心理醫生來才能解釋了?!?/p>

    “用不著,等見到他的面,我來幫他治!”我朝前指了指,“現在就姑且聽他的擺布,你在前面開路,走慢點兒,要有危險咱倆馬上跑?!?/p>

    在超感者面前,一個普通人玩不出什么花樣——抱著這樣的信念,我跨過了門廊,同時繼續播放剛才暫停的錄影。

    “我猜你們一定非常關心我的精神狀態,很遺憾,我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還能保有理智……”蓋倫頓了頓,“在看到了那些……那些瘋狂的東西之后……我們以往對西帝人歷史的理解,現在想來,是如此幼稚可笑。你們知道嗎?他們甚至比我們想象中的‘神靈’還要強大——創世滅星,彈指之間,幾乎無所不能,殘留下來的遺跡,只不過是西帝文明在我們感知范圍內的冰山一角……”他話鋒突轉,顯得既哀傷又無奈,“可他們還是滅亡了,在開拓星之大海的征程中,被宇宙的真理所淘汰,成為茫茫虛空中的一粒沙塵?!?/p>

    “喲,”聽到這里,我不禁笑出了聲來,“這小子還挺文藝?!?/p>

    “他害怕了,”走在前面的尼雅卻有不同的看法,“聲音都瑟瑟發抖,你沒聽出來嗎?”

    他怕與不怕,與我何干?我關心的只是如何才能找到這家伙。

    “我知道你們一時還無法理解我的話……好吧,就讓我來從頭說起?!鄙w倫坐了下來,可能是由于攝像頭位置固定的緣故,他的全息投影一下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半身像,“相信你們已經注意到了,這處遺跡的敵我識別系統出現了故障,它接納了我們這支小小的探險隊。一開始,大家都很激動,覺得這是出名的好機會,是上天的眷顧,于是我們一路向里探索,直到進入‘控制室’?!?/p>

    控制室——倒是個相當陌生的稱謂,至少以我對西帝人的了解,還真是第一次聽說這個名詞。

    “我被墻上的光斑所吸引,就好像看到了點點閃光的螢蟲,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……就在那一瞬間,我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擊中了!”他聲情并茂,一邊比劃一邊道,“

    就好像被大卡車撞翻了一樣,我整個人都飛了出去。在恢復知覺之后的十分鐘里,我只能感覺到一些奇怪的低語和影像,至于自己在哪兒,別人對我說了什么……全部都沒有印象?!?/p>

    在聆聽蓋倫胡謅的間隙,我抬頭向前看了一眼。這條通道有著明顯的向下傾角,可以容納三個大漢并排通過,由于光線的關系,目前還看不到盡頭,但根據基本的“勾股定理”,估計我們就快接近遺跡的底部了——如果之前衛星的勘測沒有出錯的話。

    “在接受治療的時候,支離破碎的理性又重新拼接在了一起,然后,我恍然大悟,在控制室中侵入到意識深處的,正是建造者留下的信息。系統誤以為我是西帝人,便按照預定的程序,將最終防御線的維持狀況直接灌輸進了我的思想……沒有思維能力的工具,在哪里都是一樣忠心耿耿,它們并不知道,在這個宇宙中,已經沒有西帝人的存在……不,不,它們很好地履行了自己被設計出來的使命,最終防御線……”他的聲音突然又興奮了起來,“那西帝人極盡所有智慧和全部希望,打造出來的最終防御線——完美無缺!毫無破綻!”

    我當然不明白蓋倫在說些什么,但僅僅從邏輯上分析,他的話并不具備參考價值——

    在銀河系更遙遠的旋臂上都能找到西帝人的遺跡,在此地建立什么“最終防御線”完全是不合常理的——除非他們的敵人是來自內部的叛軍。

    “你們一定很奇怪,為什么強大到無法理解的西帝人也會需要‘防線’這種概念,究竟又是什么東西,能將他們逼到生死存亡的最后關頭……我可以告訴你們答案,西帝人最后一個十年所發生的一切,我都記下了……多虧有靈核,我才能夠承受如此龐大的信息量?!?/p>

    “等等,尼雅,”在視頻戛然而止的同時,我突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,“我們走了多久?”

    尼雅慢吞吞地回過頭,看了一眼身后的通道斜坡,“快有十分鐘了吧?”

    “不是時間,我是問距離?!?/p>

    “六百五十二米?!?/p>

    不可能——我的靈核里記錄著整個遺跡的全息模型,由最先進的地殼遙感儀測繪而成。雖然我們無法看穿西帝人的建筑材料,但它的規模和大小絕對是準確無誤,一毫米都不會多出來,也就是說,我們現在應該已經出了遺跡,走到巖層里面了才對。

    就在我滿腹狐疑的時候,前方不遠處的通道似乎給出了答案——它停止了傾斜,并且像漏斗一樣豁然展開,再往前走十幾米,便是一個開闊的平臺。

    到頭了嗎?

    站在平臺中央,望著遠方純粹、絕對的黑暗,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被虛無注視的恐懼感。正當我鼓起勇氣,打算向前踏步之前,又是尼雅的叫喊嚇住了我。

    “等等!預測到劇烈的情緒反應!”她的呼吸相當急促,“先別過去!可能是某種低強度的精神傷害,等我先給自己打一針……好了,”她搭住我的肩膀,雙目微閉,“接下來是你?!?/p>

    超感者的觸摸可以抑止情緒波動,在血肉橫飛的戰場和危機四伏的叢林里,這招百試不爽。但即便如此,站到平臺邊緣的那個瞬間,我還是被眼前的景象給嚇到了——雙腿打著戰,腦中一片空白,只叫出一句:

    “我的媽呀……”


    我幾乎無法用語言來表達自己所看到的一切——此時此刻,創造了人類文明的文字竟是如此蒼白無力,不要說“解釋”,連起碼的“描述”都有相當難度。

    首先,平臺并不是孤立的建筑,在它下方幾米的位置上,嵌著一條寬寬的長橋,像一柄長矛,從腳下一直延伸到遙遠無邊的黑暗深處。

    而在長橋下方……不,不光是下方,抬頭看“天”,上面的景致也是完全一樣,就仿佛鏡花水月的倒影,以中間的長橋為分界線,將整個世界給翻了過來。

    世界?聽起來像是夸大其辭的形容,但以我的詞匯量,卻實在找不到更貼切的替代語了——那是宏偉到令人嘆為觀止的人造結構,在橢圓形的巨大“滾筒”上,矗立著密密匝匝、高低不一的建筑物,全部都以西帝人的發光材料筑成,黑黢黢、藍幽幽的一片,就像是一塊塊在鬼火包裹之下的墓碑,顯得既肅穆,又駭人。

    這些建筑究竟有多大?這根“滾筒”究竟有多深?雙腿發軟、幾乎已經呆若木雞的我自然是喪失了判斷能力,可防護服自帶的距離探測器也沒能給出答案——超過九千九百九十九米。也就是說,從我所在的位置算起,一個猛子向下俯沖十公里都沒法接觸到哪怕最近的一棟樓。如果以此為參照系進行推斷,那些建筑每一座都有泰坦級旗艦的規模,而整個橢圓形結構的直徑更是大得超乎想象,也許能塞下一顆小行星。

    “霍卡!地上有東西!”

    順著尼雅所指的方向望去,在“長橋”那光滑無垢的路面上,確實擺放了一個相當顯眼的小東西——是的,又一臺腕裝電腦。

    既然蓋倫已經跳下去過了,作為一名事故調查員就更沒有理由畏縮——這樣想著,我縱身一躍,跳到堅實的橋面上,它似乎比剛才看到的要窄些,最多只能容納兩輛軍用貨車并排通過。

    在前方不遠的橋面上,橫著一條很明顯的縫隙,就好像被工業切巖機割了一刀,這種要命的構造讓我不敢再繼續前進,只得將注意力重新聚焦在腳邊的腕裝電腦上。

    不出所料,這臺個人系統也只是留下了一小段視頻,其他東西都被刪了個精光——倒是頗有高智商犯罪的范兒。

    “現在,我估計你們應該開始相信我說的話了,”蓋倫的聲音里多少有些得意洋洋的味道,“千萬年來,人類總是迷信自己雙眼親見的所謂真相,可當他們看到自己理解不了的東西時,卻又開始懷疑自己的感知……如果換個環境,比如在審訊室里,那么我的話一定會被當成是瘋子的無稽之談;但是在這里,在這個偉大的造物面前,我們這些低等生物反而可以更平和地交流?!?/p>

    作為從人造子宮里誕生的合成人,我對“低等生物”這類言辭十分反感,不過現在我關心的顯然不是種族主義的問題。

    “哦,當然,我知道你們現在最想問的是什么……這里——”蓋倫攤開雙臂,“被西帝人稱為‘盲區’,是三十六萬座避難所中,最后完成的一座。在它還沒有完全建好的時候,最終防御計劃便已經開始了。正如你們所見到的那樣,這個‘盲區’并不存在于我們的空間,實際上……它不存在于任何空間。西帝人掌握著四界十二個維度,他們的生命不僅僅是永恒,而且可以在物質與非物質位面自由移行,可以在不同的維度中,以不同的形式存在,而這一切,無需借助任何設備……”蓋倫用力點了點自己的頭盔,“想象一下,如果以我們現在的科學技術,繼續發展一百萬年,世界會變成什么樣子?我們的身體、我們的靈魂、我們看待宇宙的角度會有什么不同?”

    也許是因為聽得太過入神,我都沒有注意到尼雅已經站到了身后?!把垡姙閷崱?,蓋倫說的沒錯,兩分鐘前我還認為他只是個精神錯亂的瘋子,但現在,他卻成為了有史以來最大考古發現的先驅。

    “……但他們,滅亡了。難以置信對嗎?一種可以在不同空間中自由穿梭的生物,一個可以征服整個銀河系的文明,最后還是滅亡了……”蓋倫又變得沮喪起來,“而且最可怕的是,他們盡了全力……以光年來計量的龐大艦隊,能夠湮滅一個星系的超級炸彈,吞噬所有存在的奇點……然后,是這個可以憑空制造出虛擬空間的‘神器’,可以撕裂時間與空間、在維度的夾縫處建立殖民地的‘最終防御線’——也就是我們所說的,‘光之螺旋’?!?/p>

    光之螺旋?他莫非是指遺跡空腔里的那根發光大蘿卜?根據靈核里的資料,在已知宇宙中,考古學家已經發現了九十三座含有“光之螺旋”的西帝人遺跡,但是沒有一個被叫做過“最終防御線”——這絕對是一個新名詞。

    “結局呢?大家都已經知道了,西帝人輸掉了兩百萬年前的那場戰爭……”蓋倫繼續道,“我很想現在就告訴你們究竟是誰將西帝文明連根拔起,但那樣的話,你們一定會被嚇得屁滾尿流,然后號叫著逃跑,”但愿他這不是在說笑話,“所以,繼續前進,別怕,你們距離謎底只有一步之遙了?!?/p>

    前進?我抬起頭,看著前方筆直的橋面,它的長度已經遠遠超出了視野的極限,完全看不到盡頭。

    “一步之遙啊……”我不禁苦笑了起來。


    十一

    再次恢復神智的時候,我發現自己正臉朝下趴在橋面上——姿勢雖然相當不雅,但好歹是活下來了。這狼狽的經驗讓我再次明白了一個真理:我應該把尼雅的話聽完再行動,而不是總責怪她的語速太慢。

    我做了什么?

    只是簡單地把腳跨過橋面上的縫隙而已——既然蓋倫說要繼續前進,那么不論有多遠,總該要邁出第一步吧?可還沒等我的前腳落地,尼雅便吼出了她的警告……誠實地說,我什么也沒有聽清楚,當我回頭準備看看她時,一股莫名的力量將我整個人拎了起來,就好像是在失重的空間站里摔倒那樣,我一邊漂浮著一邊打著滾兒,以某種形容不出來的方式向前移動——應該是順著橋面移動,而且速度相當驚人。這感覺就像是把游樂場里最刺激的項目混合在了一起,不僅僅是讓人心跳加速、頭暈目眩,有那么一刻,我感覺自己都產生了“瀕死體驗”。

    根據防護服的監測數據,我在半分鐘內“位移”了三百九十二公里——天哪,這速度足夠把我推出行星軌道了。但我的身體并沒有因此被扯成細面條,可見這強勁的牽引力并不是什么機關陷阱,而是經過精心調試的某種“交通工具”——恐怕同樣也出自偉大的西帝人之手。

    從尼雅那如同耶穌布道般飄逸的降落姿勢來看,西帝人確實設計過“姿態控制系統”,肯定是我在跨越縫隙時的“方式”不對,才會有剛才那種糟糕的、近乎交通事故的“用戶體驗”。

    但奇怪的是,落地后的尼雅,表情卻一點也不比我輕松:“是不是有什么東西在跟著我們?”

    “誰?”我一愣,“跟著誰?”

    她沒有直接回話,而是轉過身,背對著我,呆立了一小會兒。

    “怎么回事?什么情況?”我本能地從懷里掏出工兵刀——當然,這東西只能提供“壯膽”的作用。

    “我剛才感覺到……”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,尼雅微微撅起嘴巴,欲言又止,“算了,可能又是既視癥發作?!彼^也不回地朝身后指了指,“那里,蓋倫給我們留的信,你最好去看看……很重要?!?/p>

    但愿這就是所謂的“答案”——抱著如此奢望,我轉身向腕裝電腦走去,因為光線與距離的關系,走到它跟前時我才注意到,前方不遠處便已是長橋的盡頭。

    呈闊劍形的四片巨物聯接在橋面頂部,看起來就像是經過藝術加工的排氣扇葉片——

    應該是某種紀念碑吧?西帝人不喜歡尖銳的形狀,設計成這番模樣,一定有其特別的用意。

    不過在見識了“滾筒”的宏偉之后,眼前的“電風扇”便無甚驚人了,于是我又把注意力轉回到手里的腕裝電腦上。6E309,1257,1011——看記錄時間,所有的視頻都是在幾分鐘內完成的,這表示蓋倫非但沒有發瘋,反而無比清醒,所傳達的訊息恐怕也是經過了深思熟慮。

    “在開拓更廣大世界的征程中,不死不滅的西帝人遭遇了一種聞所未聞的強勁對手,它們……”蓋倫搖了搖頭,“我沒法解釋它們究竟是什么,它們的生命形態、它們的活動方式、它們的社會結構——就算是通曉天地萬物的西帝人,對它們也是完全一無所知。在不到十年的短短歲月里,在我們還無法踏足的可怕維度中,它們與西帝人之間爆發了無數場戰爭——不,那不是戰爭,而是單純的入侵與屠殺,西帝人從來沒有取得過哪怕一次勝利,于是,它們有了一個可怕的稱謂——‘不可戰勝者’?!?/p>

    也許是因為之前尼雅的那句“很重要”,我聽得格外認真。

    “‘不可戰勝者’看待宇宙的方式非常獨特,在它們眼里,世間萬物皆無實體。從最小的基本粒子,到宏觀的物理法則,包括物質、能量……甚至宇宙這個概念本身,都全部可以用‘信息’來度量,而它們的戰術也正是基于此種原理——在抹除了具體對象的‘信息’之后,不光是這個物體會立刻消失,它在整個時間線上殘留的痕跡也將遭到屏蔽。你們……”蓋倫的投影突然抬起頭來,就像是在看著我們似的,“你們明白我的意思嗎?無論目標可以穿梭幾個維度,在被‘屏蔽’之后,它所有的‘信息’——現在,過去,未來,都將完全消失,連別人對它的印象也不復存在,到最后,只有那些無法主動創造信息的死物能夠留存……就像西帝人的命運一樣,輝煌萬世,最后卻只剩下了空曠寂靜的無名遺跡?!?/p>

    像受到提醒了似的,我突然想到了什么——空空如也的腕裝電腦,沒有注冊信息的突擊步槍,還有那些沒有被使用過的睡袋……難不成……

    “回憶一下,我的朋友,在來到這里之前,我是否提醒過你們,要留下一人殿后?”

    不安的揣測,在蓋倫的這一句話后變成了驚駭的現實。

    “尼雅!”我一邊按下暫停鍵,一邊用帶著不安與惶恐的顫音叫道,“你還記得——”

    “不……”她雙目無神地搶答道,“我……不記得了?!?/p>

    尼雅知道我想問什么,同樣也洞悉了我的想法,但從那茫然失措的表情來看,她所感受到的恐懼絲毫不亞于我。

    蓋倫不可能說謊,他的原話就被我儲存在靈核里——他確實有“建議”我們留下一人守在臨時營地中,但……是誰?那個被留下來的人是誰?真的有這么個人嗎?為什么,無論是我自己的記憶還是靈核里,都找不到他存在過的痕跡?

    “我們先冷靜冷靜,尼雅,好好回想一下……”我調整呼吸,強迫自己的心緒平復下來,“你和我走下登陸艇,步行十分鐘后,進入了這個遺跡,對不對?之后我們去了哪里?”

    “霍卡……”

    “我們進入一個巨大的空腔,不不不,首先是一個‘主廳’——典型的西帝人建筑布局,對吧?我沒記錯吧?”我干笑道,“然后呢?我們看到了‘光之螺旋’,我們過了橋——第一次過橋,然后……”

    “霍卡?!?/p>

    “然后是一條岔道,”我兀自比劃起來,“對,岔道……我們一開始走了左邊,找到一個小房間,所有的人都死了,是三具尸體對嗎?是三具對吧?”

    “霍卡,”尼雅突然將雙手環放在我的肩頭,輕輕嘆了口氣,“……登陸艇里,我坐在你的斜對面,還記得嗎?”

    被一個自己暗戀著的女孩突然抱住,心里的恐慌竟也少了幾分,我咽了咽喉嚨,點點頭。

    “但是以前,我都是坐在你的正對面……”她停頓了有差不多十秒鐘,“走下登陸艇,進入遺跡的……不只是我們兩個人啊?!?/p>

    “你在胡說什么?我明明記得……”

    “事故調查科從來都是四人一組執行任務,”尼雅依舊是慢條斯理的語態,不急不躁,“也許會更換隊員,但人數絕不會變——這是規矩,記得嗎?”

    “可……怎么會呢?”我用力地搖著頭,“怎么可能呢?一個大活人……不,兩個大活人在我們面前憑空消失,我們卻一點感覺都沒有?所有關于他們的記憶,和他們共事的經歷……這些……這些都不見了?我們還跟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?”

    對——“和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”,想到這里,我突然閉上了嘴巴。如果蓋倫所說不假,如果“不可戰勝者”當真能從“時間線”上將人的所有信息“屏蔽”,那么就等于是在不違背因果律的前提下,讓此人“就和什么也沒有發生過一樣”。

    “別怕,霍卡,別怕,”就像是在安撫孩童的母親,尼雅用盡可能溫柔的語氣道,“沒什么了不起的,相信我,我會保護你?!?/p>

    我剛要說些什么,突然感到腳跟一顫,繼而是席卷全身的麻木感——該死的超感者,她切斷了我頸部以下運動神經的電信號傳導,“接管”了我的身體。

    “你要干什么?你……喂!”

    她摘下了頭盔——在零下三十八度、幾乎沒有氧氣的環境中,她摘下了頭盔。

    “就算擁有預知萬物的能力,接受命運依然是我們伊拉貢人的本分,”分明沒有動嘴,但我卻能聽見尼雅的聲音,“我看到了你的未來……而在你的未來里,沒有我?!?/p>

    青藍色的光芒順著她飄逸的黑發披散而下,落在橋面上,化成一波不斷向外擴散的漣漪——這便是伊拉貢人的真貌,作為超感者的共生體,他們只在“絕對必要”的時刻才會顯出原形,并且賭上性命拼死守護自己的同伴,不離不棄。

    這便是所謂“永恒的戀人”——只有真正“同體一心”才能達到的境界。

    尼雅微微笑著,按下了我手里腕裝電腦的“播放”鍵,然后盤膝坐地,雙目微啟,擺出冥想的姿態。就在這時,橋面上的藍色光暈卻突然浮起,像個大口袋似的將她籠罩其中。

    “走!不許回頭!”靈魂深處響起一個低沉而決絕的怪音,它摧毀了一切反抗的意志,強迫我轉過身,像僵尸一樣踏步向前。

    而同一時刻,在腕裝電腦的投影屏上,蓋倫又開始繼續講訴他的故事:“不要為失去同伴而自責……這其實都是我的錯,在我接觸到光斑的時候,‘盲區’的系統誤認為自己終于等來了西帝人的移民,于是暫時關閉了‘光之螺旋’——也就是‘最終防御線’?!?/p>

    尼雅呢?此時此刻,無法活動的我,腦子里只有她的安危,根本無心去思考蓋倫的話。

    “然后,在我昏迷的時候,我聽到了遺跡的低語,它警告我,有一個‘不可戰勝者’撕開了空間與維度的障壁,越過了邊界。根據西帝人的算法,單獨的‘不可戰勝者’需要花二十七分三十五秒來‘屏蔽’另一個個體,因此這個越界者并不足以毀滅我們的世界……”

    “尼雅!”我高呼著她的名字,用盡全力想要扭過頭去,卻怎么也無法做到。

    “但它只是一個‘征兆’,如果不設法關閉邊界……我想你已經體驗過‘不可戰勝者’的力量,因此也就不用解釋會發生什么了吧?”我沒法關閉投影儀,也沒法阻止蓋倫那不合時宜的自言自語,“事實上,我們的世界能夠留存到現在,完全得益于‘最終防御線’的存在,它雖然沒能趕在敵人發動全面入侵前完成以挽救西帝文明的命運,但無論如何,它將‘不可戰勝者’擋在門外——整整兩百萬年。在這兩百萬年中,封印在我們這一邊的‘不可戰勝者’最終為時間所吞沒而不知所蹤,而我們人類卻誕生,成長,發育,離開地球,不斷擴展著邊界,成為現在的模樣?!?/p>

    身后傳來了密集的噼啪怪響,就像是電火花的那種聲音,我知道,這是伊拉貢人在聚集能量——她明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么,明知道自己毫無勝算,卻還是打算拼盡全力,放手一搏。

    “尼雅!別做傻事!”而我所能做的,卻只有空洞無力地吶喊,“我們一起離開這里!馬上走!還來得及!”

    不受控制的身體,依然在堅定地大步向前,眼看那長劍型的紀念碑已經越來越近,身后的噪音卻愈發遙遠,到了最后,耳畔只能聽見蓋倫囈語似的呢喃:

    “因此你應該能夠理解,無論付出什么代價,我都必須關閉邊界……這不是幾條人命的問題,而是關乎所有人的生死存亡?!?/p>

    他承認了自己的罪行,而且還說出了動機——如果是一般的案件,這個時候已經打道回府,抓人什么的,完全可以交由海軍陸戰隊去做。

    但是今天,我知道,我還不能回去。

    “尼雅……不要……離開我……尼……”

    咸澀的淚水從眼角滑落,慢慢流到唇邊,而微顫的口中,卻念著一個陌生的名字:

    “尼雅?”

    尼雅……是誰?

    我回頭望去,只有空蕩蕩的橋面回望著我。


    十二

    不知道失去了誰,也不知道為何而悲傷,孑然一身,站在不屬于自己世界的巨大遺跡中,只有恐懼與孤獨相伴左右——對,還有一只“不可戰勝者”……這恐怕是我生命中最糟糕的時刻了。

    當然,我可以選擇逃走,順著原路,頭也不回地跑出遺跡,但一個聽起來讓人有些心酸的想法阻止了我:如果就這樣離開,那些犧牲的同伴——兩人也好,三人也好,無論是誰也好……不就都死不瞑目了嗎?

    不,雖然我無法想起他們的名字和容貌,但我知道……我堅信他們的存在,因為正是他們的存在,我才能一個人走到這里,走到如此接近“答案”的地方。

    現在,長劍型的“紀念碑”近在眼前,抬頭一瞥,發覺它比之前預計得要高大許多。在那黑亮的表殼上閃動著無數細小的光斑,就和之前在“控制室”中看到的那些一模一樣。我猜,這多半也是一臺相當于控制系統之類的設備——單純從其規模就可以推斷出,它的作用非同小可。

    幾個跨度很大的臺階之上,立著一尊像是祭壇的八角形臺體,而最后一臺腕裝電腦,就放在這祭壇的正中央。

    這是……蓋倫自己的個人系統,里面的資料很全,從出發前的一個月到五天前,所有的記錄都保存完好,不見一點被刪節過的痕跡。

    “我沒有殺死所有人,因為啟動‘最終防御線’的開關在這里——在你們面前,我要確保自己有足夠的時間趕到此地,就必須留下一些人來做誘餌,我……我不得不這么做……在‘不可戰勝者’眼里,我們只不過像蛆蟲一樣,它們不會對我們加以甄別,因此只會按照距離的遠近挑選獵物,我把誘餌留在了營地里,這就好像我讓你們留一個人在營地里一樣,‘不可戰勝者’會先‘屏蔽’他,你們才有足夠的時間來到這里。不必自責,所有這些犧牲都是有價值的……沒錯,他們都是我的戰友,我知道他們的名字——每個人的名字,我知道他們是誰,但我不能說出來?!鄙w倫搖搖頭,“‘名字’是‘信息’最基本的存在方式,萬事萬物皆可名狀,‘不可戰勝者’在鎖定一個目標后,首先毀滅的,便是和‘名字’有關的一切。因此,如果我透露了那些被我當成誘餌的名字,這段錄像也會遭到‘屏蔽’……我不能冒這個險?!?/p>

    如果蓋倫說的每一句都是實話,那么我可以理解并原諒他的所作所為,同時也能想象出當時所發生的一切——他從噩夢中醒來,與隊長發生爭執,急躁之下,拔槍射擊,打倒了每一個攔著他的人,然后又把幸存者當成“誘餌”,讓自己有足夠的時間來到這座“紀念碑”前……

    不……等等,不對,我意識到自己遺漏了一個相當重要的環節。

    蓋倫早就預料到事故調查科的人會來,但為什么要留下五臺腕裝電腦把我們一步步引進深處?為什么要讓我在這里出現?如果……這也是他的計劃之一,目的又是什么?

    “幸運的是,我成功了,”我第一次見到了蓋倫的笑容,“這段視頻,是我重啟‘光之螺旋’后錄制的,空間的裂隙已經合攏,入侵在開始之前便已經結束……但是,我成功了,這個世界就算是得救了嗎?”他話鋒一轉,伸手指著鏡頭,“不,如果你失敗了,那我的努力也只不過是垂死掙扎……來,我的朋友,向前走兩步,到‘控制臺’這邊來?!?/p>

    因為不知道所謂的“控制臺”到底是指什么,我猶豫了一下。

    “西帝人早已沒有‘死’的概念,肉體終結之后,思想可以在另一個維度重生;思想破滅,物質與能量又可以在其他位面重組出新的肉體……但也正因為此,‘不可戰勝者’可以輕易地將它們連根拔起——只需打碎輪回中的任何一個環節,整條鏈條就會轟然坍塌……但我們人類,不一樣,對于‘不可戰勝者’,我們有一個西帝人所不具備的絕大優勢——”

    在視頻播放這句話的時候,我剛好走到八角形臺面的后方,赫然看到了斜倚在地上的蓋倫。

    “——那就是‘死亡’?!?/p>

    他用工兵刀割斷了自己的頸動脈,已經死去很久了。

    “死去的東西,無法主動創造信息,因此也就不會被‘不可戰勝者’察覺——這是我能想出來的唯一辦法,是保護我們未來的唯一辦法?!?/p>

    如此平和的語氣,如此坦然的表情,如此決絕的眼神……原來,蓋倫并不是瘋了,而是在開始整個計劃之前,便已經將自己置于死地——對,從某種意義上講,這也算是瘋了。

    然后,在看到尸體手里緊緊攥著的靈核之后,我終于明白了所有這一切的用意。

    “我開啟了最終防御,它將我們保護在一條漫無邊際的邊界之下,但人類不可能永遠生活在自己的世界——總有一天……也許一萬年,也許一百萬年,我們要將邊界繼續向外推延,到那時,我們也不得不面對‘不可戰勝者’的挑戰。西帝人用整個種族的命運作為代價,換來了我所經歷的一切,而它,將會成為人類對抗‘不可戰勝者’的開始?!蓖队爸械纳w倫舉起了手里的靈核,“這個小東西,是文明的接力棒,是為遙遠未來而準備的鑰匙,我現在把它交到你的手里……拜托了?!?/p>

    假如真有一天,在我死去很久以后的某一天,人類戰勝了“不可戰勝者”,將邊界擴大到連西帝人都不敢想象的領域,那么我們最應該感謝的,是曾經有一位英雄,他孤獨地死在了異界,死在無人知曉的角落,卻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,把唯一的希望留存了下來……并交給了我。

    而我呢?

    除了撒開腳丫子奪路狂奔,我還能做什么,在二十七分三十五秒內?


    十三

    在回收了蓋倫的靈核之后,我并沒有被當做英雄,反而成為了囚犯——當然,我可以理解他們的做法,靈核中的內容也好,我在“標的7”遺跡的經歷也好,一旦被公眾得知,必將會引起軒然大波,本來就甚囂塵上的“末日神論”也多半會借此大造聲勢,招搖撞騙??偠灾?,為了讓普通百姓更好地過日子,很有必要讓他們繼續保持無知——千百年來,這已經是統治者們屢試不爽的真理。

    至于蓋倫的遺產——西帝人與“不可戰勝者”之間的銀河史詩,也變成了“最高機密”,別說是我,連邊界開拓部的總監也無權調閱。而那些被確定含有“光之螺旋”的西帝人遺跡,也漸漸遠離了媒體的視線——誠實地說,與經濟危機相比,它們的吸引力也確實差了一些。

    最終,我還是得到了“應得”的待遇——三年后,我從軟禁狀態中脫身,成了事故調查科的教導主任,雖然只是一個被架空的虛銜,但好歹離開了危險的第一線,過上了安穩的日子。然后,不知道為什么,我選擇了一位黑發黑眸的女孩做老婆——對天發誓,我之前從來沒有與這種相貌的女人有過接觸,可僅僅是第一次相見,我就覺得非她不娶。

    第二年,我們的女兒降生了,由于合成人的基因俘獲性很差,她長得和母親幾乎一模一樣——至少頭發和眼睛都是純粹的烏黑,正是我喜歡的顏色。

    我給她起名叫“尼雅”。

    “尼雅?”抱著女兒的她抬起頭來,“為什么起這名字?”

    “咋的?”我聳聳肩,笑道,“這名字不是很普通嗎?光庫布爾首府就有十幾萬叫尼雅的女孩子……連德美爾人里都有叫這個的?!?/p>

    “是嗎?”她撅起嘴,一臉吃醋的表情,“我怎么覺得沒這么簡單?”

    女人的直覺——你懂的,總是這樣毫無道理。

    相關推薦:
    午夜精品福利在线导航小视频_国产成人亚洲欧美一区综合_人妻系列日韩心得_产精品久久久久久久久鸭无码
  • <var id="g34yt"></var>
  • <s id="g34yt"><object id="g34yt"></object></s>

  • <rp id="g34yt"></rp>
    <tbody id="g34yt"><pre id="g34yt"></pre></tbody>
    <em id="g34yt"></em>